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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4章 何草不黃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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答案仿佛呼之欲出。

為何孟桓會在崇國寺救下宋芷,為何兩人會一起到積水潭梅林賞梅看雪,為何孟桓會當街把宋芷劫走卻不傷害他。

這些事情一件或許是巧合,但樁樁件件累積起來,再結合宋芷年初的萎靡消沈,總像在等什麽人,以及那名貴的貼身佩戴的翡翠玉佩……秀娘覺得自己觸摸到了什麽真相。

可……

“少爺與孟將軍,是君子之交麽?”秀娘驟然轉過頭,逼視著宋芷,仿佛他說個不是,她就要一頭撞死在宋修文和李含素的靈前。

宋芷被淚水濡濕的眼睫顫了顫,迎著秀娘的目光,忽地說不出話來。

他該如何……如何是好?

秀娘分明是在逼他,斷了與孟桓之間的情意,可……

“秀娘……”宋芷垂下眸,咬著唇,“我……”

“少爺!”秀娘的聲音陡然加重,將宋芷嚇了一跳,她眼睛死死盯著李含素的靈牌,眼眶卻紅了,“你不要辜負夫人……拼死將你送出來的艱辛。”

“夫人多年來,都在天上盼著,盼著她的兒子,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……而絕非是一個、絕非是一個……”

小倌兒。

秀娘沒有說出那個詞,可宋芷知道。

秀娘胸膛急劇起伏,那樣難堪的字眼讓她沒辦法說出,用來形容她的少爺。

但宋芷心裏明白,他就是這樣的人了,他跪在那裏,沒有半點可以用來反駁的言辭。

是啊,一個男人,卻委身於另一個男人身下承歡,連廉恥都不要了,身無長物的宋芷,又還剩下些什麽?

而秀娘的詰問卻還在繼續:

“你可是要讓夫人,讓老爺失望麽?……讓他們後悔,當初將你送出銅陵?”

秀娘眼眶裏含著淚,卻強忍著不肯落下,盯著宋芷,一字一句仿若泣血。

這是她多年含辛茹苦養大的少爺……她如何能看著他走向墮落?

宋芷眨了一下眼睛,烏黑水潤的眸子裏溢滿的淚水倏然落下來,再開口時,聲音有些哽咽:“我……”

“秀娘……我沒法……”

沒法什麽?舍不下,放不開,這人世間最拿不起放不下也堪不破的,不就一個情字了麽?

可那話幾次三番到了嘴邊,卻怎麽也說不出口,當年在浦江,秀娘為了保他,於青天白日之下被蒙軍拖去樹叢內□□,而年幼的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,在自己娘親的屍首旁手足無措地茫然著。

與這些相比,他又有什麽做不到的呢?

秀娘目光灼灼地看著宋芷的眼睛,裏頭幽深熊熊的火焰灼痛了宋芷,那幅面容本是屬於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,可卻在這短短的幾天內,衰老得像四五十歲了,秀娘眼底皆是疲憊,失望。

為她這六年而疲憊,對她悉心教導的少爺感到失望。

宋芷突然覺得絕望,是了,早該到此為止了……他與孟桓,本就不該開始,現在也只是恰如其分地結束而已。

“少爺,”秀娘開口了,聲音發著顫,“你若是不肯舍了他,那秀娘……也無顏再活在這世上了。”

“早在六年前,秀娘就已經是個死人了,為了完成夫人的遺願,這才茍延殘喘,偷生了這六年,只為了將少爺撫養成人。”

“可少爺如今這樣,是秀娘沒有教導好你……秀娘無顏面對死去的老爺和夫人。”

秀娘說完,當真猛地一起身,一頭向墻角撞去。

“秀娘!”宋芷驚聲叫道,一把撲上去,想攔住秀娘,可遲了一步,秀娘已經一頭撞在了墻上。

只聽“嘭!”的一聲,一時間頭破血流。

秀娘的身子軟下去,貼著墻面,一點點地向下滑,最後無力地摔在地上,閉上了眼睛。

宋芷一時間駭得說不出話來,渾身冰涼,血都沖上了腦子裏,他呆楞了半晌,才猛然驚醒,跌跌撞撞地跑過去,在秀娘身邊跪下,手忙腳亂地將秀娘抱到懷裏,

“秀娘……秀娘,你醒醒……”

“你醒醒……別睡,別這樣。”

宋芷哭得滿臉是淚,慌裏慌張地試了下秀娘的鼻息,發現秀娘還有呼吸,那顆幾乎凍結的心倏然活了過來。

這時秀娘動了動眼皮。

宋芷顫抖著手去摸秀娘的臉頰,哭著答應:“秀娘你別死……我都聽你的,再不與他來往了。”

“再不跟他來往了……你別這樣……”

“大夫……”宋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,突然想起他該請大夫,連忙把秀娘抱到床上,用袖子擦了一把臉,就火急火燎地沖了出去。

剛推門,那小廝站在門口,看到宋芷的模樣,駭了一跳:“先生這是怎麽了?”

宋芷沒回答他,悶頭就往外跑,被小廝一把拉住,宋芷掙又掙不開,滿臉是淚地說:“秀娘出事了……要請大夫。”

小廝:“方才不還好端端的麽?”

“不行,我跟你一起去。”小廝立即做了決定。

宋芷沒空理會他,徑直往附近的外科大夫那兒跑,去了丟下幾錠銀子,也不管人答應不答應,拉著就跑。

外科大夫跑得上氣不接下氣,差點兒沒死在半道上,到了宋芷家裏,看到一個頭破血流的女人,又駭了一驚,但畢竟是外科大夫,見過大世面的,到了他熟悉的領域,立即穩定下心神,擦去秀娘頭上的血跡,檢查了一番後,給秀娘上藥,開方子。

等這一套做完,宋芷又給了他一錠銀子作謝禮,說是接下來都要請他關照秀娘的傷勢,大夫連聲答應了,宋芷這才千恩萬謝地把人送出門。

送走了大夫,屋裏便只剩下宋芷和小廝,加一個昏迷著的秀娘。

大夫說秀娘傷得很重,若不是救治及時,恐怕就真要去了。

眼見天色擦黑,小廝有些著急了。

照孟桓的命令,宋芷今兒是得跟他回去的,小廝不由得小聲提醒了一句:“先生,你看這天色不早了……”

宋芷頭也沒擡:“你自己回去吧,我要在這兒照看秀娘。”

小廝為難:“這……”他回去怕被孟桓打死。

宋芷握著秀娘冰冷的手,此時還是一陣後怕,好險,秀娘就差點兒死在他面前了。

“你沒見秀娘現在這樣麽,若是我走了,誰來照料她?你不用說了,再怎麽說,我也不會走的。”

小廝也知道情況如此,但他又實在沒法交差。

這時宋芷擡頭看了他一眼,神色似有掙紮,最後黯然從腰間取下那枚玉佩,遞給小廝,說:“把這個,拿回去給少爺,他就明白了。”

那是孟桓征緬回來時送他的禮物,對於兩人有別樣的意義。

宋芷將玉佩還回去,意味不言自明。

小廝卻不知道這茬兒,戰戰兢兢地接過了那一看就很貴的玉佩,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:“好……”

等小廝拿了玉佩走人,宋芷立馬就開始準備跑路。

以他對孟桓的了解,孟桓看到玉佩的反應,絕不是放手,而是暴怒著把他抓回去。

宋芷已經答應秀娘,絕不會再與孟桓來往,自然得盡快離開,去一個孟桓找不到的地方。

而且必須快。

宋芷飛快地將能去的地方過了一遍,發現自己在大都四年,竟然沒一處可以暫時借他躲藏。

沒奈何,宋芷只好立即雇了馬車,從小道走,將秀娘悄悄帶走,除了銀子和幾套衣物,什麽也沒帶,連隔壁白滿兒母女都沒有告訴。

……他們什麽都不知道,孟桓應該不會為難他們吧?

馬車一路沿著小道,盡量揀人少的地方走,生怕被人看到,從而被孟桓追來。

此時坐在馬車裏,宋芷懷裏抱著昏迷的秀娘,感受到馬車漸行漸遠,路邊的景物越來越陌生,才突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,這一次,他是真的要離開孟桓了,預料中難以割舍的疼痛,這一次卻沒有如期到來,宋芷只是覺得心裏仿佛空落落的,好像缺了一塊兒,有什麽從心底消逝了。

宋芷握著秀娘粗糙的手,為自己此刻還在想孟桓而感到羞愧。

“秀娘……”宋芷低低叫了一聲,“我再也不見他了,你醒來吧。”

馬車沒有目的地胡亂穿梭在一個又一個胡同裏,最後到了一處極偏僻的街坊,宋芷見天色已晚,在那附近找了個空房子,當即就帶著秀娘住了進去,也顧不得裏頭陳設如何了,眼下只要有個能讓他暫住的地方便可。

至於銀子……孟桓給他的,還很充裕,暫時不用愁。

接下來的日子,宋芷衣不解帶地照料在秀娘床前,寸步不離,終於在第四天,秀娘睜開了眼。

眼神起初是茫然而平靜的,等她回過神來,她看向床邊的宋芷,眼神略微波動了一下。

宋芷握住她的手,連聲說:“秀娘,我已經聽你的,跟他斷絕往來了……你不要再這樣了好不好?”

秀娘微蹙著眉,看起來頭很疼,她打量了一下她們住的屋子,發現是全然陌生的。

“我們這是……”秀娘開口,聲音有些沙啞。

“這是我臨時租住的一間屋子……”宋芷低下頭解釋說,“否則他會來找我的。”

孟桓一定會找他……或許現在就在大都到處找他呢。

他能躲多久?宋芷不知道,帶著傷重的秀娘,他決計跑不了,這一點宋芷很清楚。

但到了那時,也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。

秀娘臉色蒼白,擡起眼看著宋芷,雖然宋芷看上去什麽異樣都沒有,與往日一樣,可秀娘能看出來,宋芷的心裏頭正在苦苦熬煎著。

秀娘眼睫一動,眼淚從眼角滑下來,她的眼睛如今是混濁的,早不覆當年的清澈明亮。

“……少爺會不會怪秀娘逼你?”

宋芷一邊把藥端給秀娘,一邊笑了一下,仿佛混不在意似地:“怎麽會,宋芷要怪……也只能怪自己,一開始走錯了路。”

“……讓秀娘失望了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不好意思,這幾天卡文得厲害,所以晚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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